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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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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三章

審訊室在地下, 一整層樓,並有幾間臨時關押的牢房,全是空的。

剛踏入陰暗的樓梯, 潮氣摻著血腥味撲面而來。杜興一步四個臺階, 迫不及待地去見那地下黨。

杜召遠遠跟在後面,如冰錐刺心,每近一步, 都愈紮愈深,他步履維艱地邁入審訊室, 見那女人坐在拷椅上, 手腳被束縛, 渾身是血。他不能暴露一絲心疼,臉上仍保持松弛,漫不經心地掏出根煙點上。

杜興擡手誇張地比劃著,假情假意地蹙眉心疼道:“他們居然對你用這麽重的刑,太沒人性了。”

“多麽美好的一具身體, 我真的不想毀了。”

杜召勾勾手,示意楊副經理出來,給了他遞根煙:“審一輪了?”

“是啊, 一晚上了, 什麽都不說,牙都快咬碎了, 硬是一聲不吭, ”楊副經理搖搖頭, “太不符合常理了, 再怎麽能忍,也不能一聲都不出啊, 這女人比男人還血性。”

杜召給他點上火:“在哪抓到的?”

“安德路弄堂裏的小民房,在那發報,被我們的偵查車檢測到電波,”楊副經理冷笑一聲,“還想跑,各個出口被堵得死死的,挖地三尺都給她掘出來。”  “確認身份了?”

“呼號、波長和頻率都對,就是我們之前一直抓的紅豆,盯了兩個多月啊!帶著電臺滿城跑,跟他娘耗子似的,到處鉆。”楊副經理瞇著眼吐出煙,“不好好弄她兩天,都對不起我這兩月受的罪。”

裏頭忽然傳來杜興帶著顫的吼聲:“說不說!”

楊副經理往裏瞄一眼,抖了下肩,把披在身上的衣服貼緊實點,唉聲嘆氣道:“人是抓到了,一個字不說也沒用啊,就是個報務員,抓不到上級,死了也就是多具屍體,地下小組不給拱了、連根拔起,日後還會有新的報務員來。就像之前抓到的麥子,聽電訊科說最近又出現了,用的還是之前的呼號在跟延安聯系,要我說,叫什麽麥子,代號就應該叫野草,割了一片又瘋漲一大片,頭都炸了。”

杜召叼著煙,淡淡道:“麥子不也是嘛。”

“嗯?”

“今年收了一片,明年又長出新的。”

楊副經理笑了:“那也得有農夫種啊。”

杜召睨他一眼:“一顆麥粒掉在泥土裏,下兩場雨,說不定就發芽了。”

“能嗎?”

“你去試試唄。”

“實不相瞞,以前我就是種地的,後來被抓壯丁送到前線,命大活下來,還混了個連長當當。”楊副經理朝上方緩緩吐出煙,“那會亂的,升軍銜是真容易,要不是投靠了新政府,估計我都快成團長了。”

杜召道:“還是種地好。”

楊副經理長籲短嘆:“要我說也是,起碼不用提心吊膽的,現在雖然看著人模人樣的,但說到底在日本人那都是蔥,保不齊哪天就被割了。”

“等我年紀大了就去鄉下包塊地,種田,養雞,到時候來我家殺雞給你吃。”杜召笑著拍拍他的肩,進了審訊室。

“行啊,說定了啊。”

杜召往前看了一眼,只看了一眼,杜興正拿起一個滾燙的烙鐵,死死摁在女人的身上。

她疼得皺起眉,緊咬著牙,血從嘴角流出來,還是沒吭一聲。

杜興在她兩條大腿上一邊烙了一個,隨後,又比劃在她臉邊:“漂漂亮亮的臉,你就忍心這麽毀了?告訴我你的上級和聯絡點,我不僅饒你不死,還會給你這輩子用不盡的財富。”

女人朝他臉上唾了一口。

血水順著杜興的臉緩緩流下,他仰起臉,長呼口氣,用指尖蘸了蘸掛在下頜的血水,放進口中舔舐,隨後,又睜開眼,笑了起來:“你的血是甜的,不知道,肉是不是甜的。”他扔了烙鐵,隨手拿一把鋒利的小匕首,在她血淋淋的衣服上摩擦,“知道淩遲嗎?”他詭異地笑兩聲,“你一定知道。”

“把你的肉割成薄薄的一片,一片,又一片,直到削到白骨,”杜興撇嘴聳了下肩,“想想都疼。”

女人喃喃道:“滾。”

杜興興奮地看著她:“你終於開口了。”

女人疼得嘴唇直顫,目光依舊堅定:“有本事殺了我。”

“不,殺了你多沒意思,死對你們這種人來說是解脫,你不配解脫。”杜興用刀尖挑高她的下巴,“你不是能忍嗎?上一個來到這裏的,你的同志——麥子,你聽說過吧?他在這裏堅持了三天半,後來被轉去紅公館,當天就被擡出來了,你能超越他嗎?”

女人瞪著他:“狗漢奸。”

“罵,趁還有幾分力氣,多罵幾句,罵人的話我聽太多了,你們這些共.黨連罵人都文文雅雅的,不像軍統、中統有些人,滿口臟話,祖宗十八代都慰問十遍。”

女人輕蔑地笑一聲:“你會不得好死的,總有一天會有人收了你的狗命。”

“那你變成鬼了,一定要來我身邊守著,看看我能活多久。”杜興收起匕首,用手指刮開她臉邊的頭發,“或者,你也可以選擇活著看看我將來是怎麽死的,只要你交代了,哪怕一個有用信息,我立馬放了你,找最好的醫生,把你恢覆如初,保證一條疤都不留!”

杜召將煙摁在桌子上:“過來喝點水,說這麽多話,不渴嗎?”

杜興回頭看他,挑了下眉:“是有點。”他轉著匕首走過來,直接拿起壺對嘴喝下,倒得太急,水順著嘴角流下,濕了領口。

杜召盯著他滾動的喉結,仿佛能看到筋脈斷裂,血噴湧而出的樣子。

杜興喝過癮,放下壺,與他對視:“看我幹什麽?你也來一口?”

杜召挪開目光:“瞧你一身汗。”

杜興笑笑:“打得熱死了,換你?”

杜召默默註視著椅子上的人:“我不打女人。”

“還挺憐香惜玉。”杜興伸了個懶腰,繞去桌後坐到椅子上,對助理說:“去買兩只燒雞,再帶兩壺酒,我今晚在這過夜了。”

“是。”

楊副經理說:“一起,出去吹吹風,悶一晚,頭疼。”

兩人出去了,審訊室裏只剩杜召、杜興和遍體鱗傷的女人。

杜興擡腿,又把腳搭在桌上,拿起文件翻看:“你審吧,我歇會。”

杜召手半插著口袋,走到女人面前,蹲下身,仰視她的臉:“疼嗎?”

女人睜開眼看他:“要打就打,廢什麽話。”

“你們的骨頭很硬,至今我們沒從一個共.諜口中審出情報。”

女人閉上眼。

“你應該知道這個地方,進了這裏,要麽招,要麽死,更倒黴一點的,受一遭罪,再送去日本人那。女人,扛不過去的。”杜召將煙摁滅在她的拷椅上,“除了身體上的痛,還有精神上的侮辱,這些才是剛開始。”

“殺了我。”

“你們贏不了的,不要再做無畏的犧牲了,招了,活著出去,想死還是活著,就都是你的自由了。”

她咬著牙,不吱聲了。

“這裏雖是個商社,但裏裏外外布滿守衛,你覺得你的同黨能從這裏救出你,還是能從日本人手中救得了你?”

“我沒打算活著出去,還有什麽招,盡管來。”

“何必呢?”杜召聲音淡淡的,聽上去有點溫柔,“看你的模樣,才二十出頭吧,大好的年紀,讀讀書,談談戀愛,多美好。”

杜興在後頭聽著,輕笑一聲。

杜召見她不再回答,站起身,忽然一手掐住她的脖子,把人勒得面部脹紅。

杜興瞄過來一眼:“誒,別掐死了。”

杜召沒理她,寬大的掌覆蓋住女人整個脖子,手指伸入淩亂的頭發裏,在她後頸輕點起來。

女人微張著嘴,感受後背熟悉的指法,眸光劇烈晃動。

是摩斯密碼。

杜召繼續道:

“紅豆,很美的代號。”我是百谷。

“又叫相思子,有愛人嗎?”組織會保護好他。

“他在哪?是你的同志嗎?”放心。

“他要是看見你現在這副模樣,不知道會作何感想。”感謝你對黨和國家的付出。

“為了所謂的信仰,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,值得嗎?”我們都將為了和平與共.產.主義理想而奮鬥,哪怕付出生命。

杜興怕他下手重,把人掐死,放下腿,站起來:“五哥,行了。”

杜召掐著她的脖子用力晃了晃:“這麽軟的身子,怎麽長了這麽硬的骨頭。”

杜興走到架子前,手指依次滑過一件件刑器,最終挑選出一個老虎鉗:“五哥,我們來玩拔指甲吧。”

杜召撒開人,甩著手上的汗走到桌邊,拿塊布擦了擦:“臭死了,還是你來吧。”

“真掃興。”

杜召背對著他們,又點上根煙。

他極力保持著呼吸平穩,眼珠子通紅,只能面對著墻,不停地吸煙,吐煙……

這一審,就是一夜。

早晨,一個個才散去,各回各家睡覺去。

到門口,杜興打著哈切對看守的人說:“餵口吃的,別餓死了,不肯吃,就掰開嘴灌下去。”

“是。”

杜召的車停在院子裏。

晨光熹微,家裏的人還沒醒。

他在車裏一直坐著,將煙盒裏的煙抽盡了。

溫暖的陽光照耀過來,裹住他僵硬的手指,杜召擡起手,想抓一縷,指間卻只有晨時未消散的霧。

他低垂著頭,緩緩蜷起手指。

屋裏傳來人聲,做飯的保姆起床了。

杜召緩回神,開車門下去,重新挺直背,打起精神走進去。

他不能松懈,不能露出一絲破綻,無論是作為哪一方。

……

紅豆被強塞了一個饅頭,關在牢房裏,手腳都被鐵鏈拴住。

這裏暗無天日,連一個小窗都沒有,唯一  一點兒隱隱的光,是轉了幾個角,從看守人那裏散過來的。

她躺在草席上,將拴住的雙手伸到腦後,拽出杜召黏在自己頭發裏的一顆很小的藥丸。她知道這是什麽,毫不猶豫地將藥丸放入口中咽了下去。

她平躺著,看著黑洞洞的頂,眼裏,卻是江河湖海、霞光萬丈。

腦海中是最後一句暗碼——我們終將贏來勝利。

……

好好的人,過一夜,死了。

哪來的毒藥?

杜召?

不是,自己一直跟他在一起,根本沒有機會下毒。

難道是負責看守的人?

杜興大發雷霆,最終疑點落於那個饅頭上,他把買饅頭、賣饅頭和餵饅頭的人關起來通通審一遍。

“這些間諜都會在身上藏有一些劇毒,防止被抓後受折磨,有的鑲在牙裏,有的藏在衣角,誰知道她偷偷摸摸把毒藥縫哪了。”

“我真的沒下毒!”

“我一心投靠新政府,絕無二心!”

“……”

什麽都沒審出,好在抓到人的事情還沒有上報到日本人那裏,按照以前審共.黨的經驗,八成也刑不出個什麽情報,死了就死了。

這口氣,杜興硬憋了回去。

……

慕琦帶著醫療物資與國.民.黨.軍.統南京行動組組員交接後,便去蘇州老家了。

下午四點,杜召買好幾盒珠寶首飾,開車去接人。

他這一走,鄔長筠過了兩天平靜日子,還迎來了一個好消息。

那日傍晚,她正在後臺化妝,忽然聽到元翹清脆的聲音:“長筠姐——”

鄔長筠回頭看去,就見元翹笑開了花,朝自己跑過來,後面還跟著阿渡。從前在玉生班,他們三人關系便要好些,這兩位一個是青衣,一個是小生,沒想到一塊過來了。

鄔長筠與兩人擁抱:“好久不見。”

元翹撅著嘴哼哼:“我可想死你了。”

阿渡在後面道:“是啊,天天在家念叨。”

“家?”

元翹松開鄔長筠:“我跟他結婚啦。”

鄔長筠難得會心地笑起來:“恭喜。”她趕緊去拿小包,“身上沒帶錢,改天給你們補個大禮。”

元翹高興地挽住她胳膊:“那我就不客氣啦。”

阿渡:“謝謝長筠姐。”

鄔長筠問:“你們一直在滬江?”

“不是,在無錫,班主給我們寫了信,才知道你回來了,立馬來找你了。”元翹看著她的戲妝,驚訝道:“呀,你又唱武生啦。”

“武旦武生都唱。”

阿渡道:“長筠姐唱武生,座兒可得飽眼福了。”

鄔長筠:“今天滿了,等下我給你們找個凳子到二樓坐著,看我功夫長進沒。”

“好啊!”

唱完戲,鄔長筠帶他們去飯店吃了頓夜宵。回去路上,又打了點酒,準備回去再暢飲一通。

剛提上酒轉身,目光無意掃到街邊的一個流浪漢,正在一堆垃圾裏找吃的。

她看著熟悉的身影,忽然定住。

三七年開戰,日軍對滬江不斷進行轟炸,當時許多監獄裏的犯人都趁亂逃了,聽說李仁玉曾被安排在軍服制衣廠做勞動,後來,制衣廠也被炸毀,他居然還活著,只是看上去精神不太對。

元翹叫鄔長筠一聲:“看什麽呢?”她順著鄔長筠的視線看過去,“你認識他?”

鄔長筠搖搖頭,移開目光:“不認識,走吧。”

一路上,元翹不停地說著這兩年發生的事。

鄔長筠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,滿腦子還是剛才那個衣衫襤褸的老頭,再想起他從前囂張跋扈的樣子,心裏五味雜陳。

善惡終有報。

他如今這般模樣,真是應了這句話。

鄔長筠不禁又想起李香庭來,也不知他現在如何了。

想想,兩人已經很久很久沒通信了。

他,還活著嗎?

……

寂州。

上個月,日軍和八路軍打了起來,直到現在還在間斷性地交火。城裏本來就沒什麽人,戰火又起,現在就像個空城一樣。

華恩寺又住進來一些難民,男女老少都有,這一年多,李香庭一直帶人在寺院裏外種菜和糧食,勉強夠大夥糊口。

自打日軍忙著迎戰,華恩寺的人們也算過了段安生日子。

李香庭每天的生活就是畫畫、禮佛、打掃寺廟,他出家後,日本兵隔三差五還會來逛逛,今年七月還因為討要壁畫不成,夜裏偷偷放把火把伽藍殿給燒了。

為了救火,吳碩的腿還被燒傷了,至今走路還有點不利索。

陳今今是三八年六月從南京出來的,後面那半年一直忙於揭露日軍在南京犯下的慘絕人寰的罪行,今年年初在新四軍中繼續做戰地記者,五月又來到了八路軍隊伍,一邊做衛生員一邊進行拍攝。

自打三七年一別,她已經兩年沒見過李香庭了。

她的皮膚黑了許多,人看上去更瘦,卻更富力量感,眼尾處留了一道疤,是為了拍攝前線沖鋒的戰士被飛濺的彈片刮到,差一點點,就瞎了。

她特意換了身幹凈的衣裳,在短短的頭發上別了一朵花,來見她久別的愛人。

那天傍晚,李香庭正在掃地,一身僧服,微彎著腰,在寂靜的寺廟中一派祥和。

陳今今穿了布鞋,腳步輕輕的,看到院裏的背影,本要叫“明盡”,又覺得不到兩年,不至於長這麽高,興許是後來的和尚,便問:“小師父,請問李香庭在嗎?”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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